伴隨車行的小小震動,MP3內蘊藏的音符打著節拍,車窗外的雲濃厚地偎在一起,透過隔熱紙,看起來更加的黝黑,天空的佈景很快地被隧道頂掩去,貫通兩地的雪山隧道,靜默的沒有一點聲音,閉鎖的空間在眼前延伸,看似無窮境的擴展,伴隨難以察覺的小小扭曲,出口的光影率先在洞末晃樣。

  僅僅數十分鐘,FM頻道不再是熟悉聲音,已經脫離宜蘭廣播的涵蓋範圍,進入了一個新的區域,在台北了。父母親在前座並肩而席,不時交談,我與妹妹在後頭各執一端耳機,凝視著塗滿車窗的暖意,就快到家了,眼皮兒沒閉上,卻作起了夢,這次旅行,一幕一行的在腦中重現……也罷。

  希望夢醒的時候,已經回到了家。

    夢一,露營地的夜空。

  行程的第一天,我們預計是要露營的,駕車來到一處荒涼草地,樹葉稀疏,地皮既不肥美也不鮮綠,上頭有許多赤裸的黑泥,像是在滿是皺紋的臉上又多了許多難看的褐疤,我們把帳篷取出,七手八腳的合力搭好了。本來我是不欣賞這活動的,沒想到入夜後,竟會是另一番景像,全然不同的豐富景像。

  沾著碎鑽的墨汁,烏沉地抹過天際,一層一層的慢慢加深,營地一反之前的冷清,五顏六色的帳棚劃一而立,陸續加進許多家庭或相邀出遊的年輕人,各據一方,熱絡談笑。

  待漱洗過後,我們一家也佈桌擺椅,圍攏一起淡淡言談,附近的光源只有幾盞微弱的立燈,鵝黃色的光芒似乎替我們的對話添加了許多溫暖。

  聊著聊著,時間已近子夜,爸爸引著我們,往林子深處走去,全然黑,浪潮似的打來,緊貼住身子,撥也撥不開,草地那的樹長的是稀稀落落,可林子的樹卻發育的漫天蓋地,好在地上舖著條寬大的柏油道,讓我們不至偏離方向,再往裡走一點,像是事先安排好的那樣,芽葉枝幹築起的天幕,忽然開了個缺,往裡望去,像窺視萬花筒,興奮的發現,從有限的窗口中,可以欣賞到無垠的景致。

  該怎麼形容這片天空呢,老套的說是綴滿鑽石的黑絨布?

  不,華麗雖華麗,卻無法表露出那隨時間推移的舞步,以及星與星之間的三度遠進感。

  還是形容成無數在空中眨動的眼睛?

  不,可人雖可人,卻無法敘述出那越看越顯明的壯闊,以及星星之間似如交談的閃爍。

  以我的筆力,是無法把這夜空化作文字的,如果有人親眼觀看過,就會明白我的意思了。  

    夢二,碎石岸的日出。

  晨間四點,父母把在營帳中酣睡的我們挖起來,妹妹和我不約而同的揉揉眼睛,旋即想起今天的大事,生平第一次,要在東部的海岸,觀賞日出,連漱洗都省了,急急的跳上車,深怕錯失這個機會,很快的,車子在海岸邊停下,裝載了滿心的期待,我們踏在碎石上,往海岸線靠近,腳下的石頭漸漸變的細小,從人頭般大,慢慢減至如十元銅板大小,越接近海水就越好走,鞋底踩下時發出的聲響,就像小時候拿沙包擠壓,那好似抗議的摩擦。

  選了一條乾淨的漂流木,排排坐下,等待期間以閒聊打發,混著夜色的海風也不時插進我們的談話,不知何時,海邊漸漸亮了起來,我們有些失望的發現,有一片環狀的窄雲,剛好擋在海平面上緣,海與天之間只勉強看的見一點點細縫,更氣人的是,雲只剛好地遮住最重點的一塊,更上頭的天空毫無庇檔,透著漸層紫,瑩瑩鋪開。

  等了好一會都沒什麼變化,媽媽和爸爸開始為日究竟出了沒有爭論不休,我則是在旁啪嚓啪嚓地猛按相機,想多少留些照片回去。

  突然,太陽在一瞬間探出頭來,薄雲沒有辦法完全遮住橘紅的光體,反而營照出半以挽紗遮羞面的美感,更添神秘。日光的一部份被雲朵反射回去,使球體加倍的金亮,浸淫在一片燦爛之中。

  輝映,就是用來形容這種景象的吧。  夢三,秀姑巒的泛舟。

  將厚重的救生衣穿上,手執著槳,跨坐在肥厚的橡皮艇,隨著溪水流勢,我們或左右飄移,或上下震盪,有時又兩者兼具,在濁灰色的水流裡搖擺不定,和我們一家四口同舟共濟的是另一個四人的家庭,為求平衡,兩家各自交換了一名成員與對方同坐,分踞在艇身的兩邊。

  兩家的媽媽都對自己老公的操船技術頗有微詞,因為船速明顯比不上其他由年輕人組成的團隊,而隊友家庭的兩個小孩,完全無法提供任何助力,哥哥拼命的用船槳把水往後潑,希望能澆濕他妹妹,但是濺起的水毫無遺漏的全落到我身上,我沒那個閒工夫搭理它,眼看的船三番兩次的要撞上礁石與峭壁,我心一急,用盡全力地快速擺動船槳,事實證明,光我一個人使勁是沒有任何意義的,由於力度的不平均,船老是一百八十度的轉圈,讓身處船尾的我轉到前方,全體人員倒著前進,在看不見『路況』的狀態下,活動變的更加刺激。  

  折騰了半天,總算到了中途休息點,跟船的救生員要我們直接跳進溪中再走上岸,我一馬當先的跳下,水比我想像中還深,只剩下頭還露在水面外,待我站定後,赫然發現巨大的船體朝我撲壓過來,無處可躲,只好往後仰躺,等待它自行飄過,再次爬出水面,又聽到有人在大呼小心,轉身一看,救生員的船馬達直直地衝向我,而鞋子的鬆脫讓我一時之間無法動彈。

  『我要變成絞肉了!』我慌張的想著,連忙伸出兩手去擋,好在救生員眼明手快的拉高並停止馬達,最後還是有驚無險的避開了。

  後半段的活動明顯平穩許多,救生員駕駛著馬達艇再我們周圍做出一個又一個急轉彎,將溪水衝起,猛淋到我們身上,在笑聲之中,結束了泛舟之旅。

    夢醒,魂牽夢縈的家。

  鐵門不疾不徐的捲起,發出規律的噪音,車子緩緩駛進車庫中,將旅途的愉悅與疲憊一併帶進,每次在長時間的外出之後,返家時我總會帶著一絲憂慮,一一確認在家中的所有動作,拉開門,爬樓梯,看看是不是如同以往的順暢、自然,深怕這些動作的熟悉感消失,深怕自己失去每一個步驟在心底喚起的記憶碎片,因為這就是家與房子的區隔。

  因為這就是家的感覺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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