夢不落

忘記是在哪一堂課的時候，應該是國文課吧，因為正沉浸在酣睡的幸福中的我，突然被老師點了起來，要求唸一段不知道躲在哪裡的課文。

　　我的眼睛胡亂掃視著，因剛睡醒而矇矓，希望能在看起來都一模一樣的人海中，找出那個即將要偷去我的面子的嫌犯，眼看破案時限即將要過去，汗水從我緊張的額上滲出。

　　「一百二十一頁，第三段……」一句微小的聲音從左邊傳來，回過神後，我強忍轉動脖子的欲望，立刻順著這唯一的線索，把犯人逮捕歸案，抑揚頓挫的將他的姓名公諸於世，在我念誦時，才敢用眼角偷偷的瞄向左邊，那位同學一臉自然的盯著前方，剛剛在打暗號時應該也是這個姿勢吧，全身上下好像只有嘴巴在替我解圍。他似乎也發現我在看他了，因為那最不懂的掩飾的嘴角向我鞠了一個躬，壓在課本上面的手也不落人後的擺出一個低調的V字。

　　待我念完課文，如負釋重的把嫌犯交給老師去審問，坐回位子上，也學他不動聲色的，向課本說了聲謝謝。那一堂課上的是什麼，我已經不記得了，不過，當時的暖意到現在還保存在我心中。

　　下課後，我一等到老師步出教室，立刻靠到他身邊，再次感謝他的幫助。

　　「這沒有什麼啦。」他蠻不在乎的說。

　　對其他人來說可能是這樣，但對我來說不是，在那個年紀，對師長過份有禮貌的我，被劃分為『跟老師同一國的』或是『作做的馬屁精』，想當然爾，我在班級上是個被排擠的學生，像剛才那種狀況，絕大部分的同學們都是抱著看好戲的心態，我沒有被伸出援手的奢求。

　　從這次以後，我開始若有似無的與他攀談，而他也合誼的回應我，但是我一直不敢把我們的關係視作為朋友，因為我已經受過太多的冷漠，太久的排拒，我很擔心這如同荒漠甘霖的小小的善意，會被我一個不小心給打翻流惜。

　　「好！考卷傳給右邊的。」在一次的默寫小考結束後，老師要求全班交換批改考券，他把考卷傳給我的同時，俏皮的說：「要改鬆一點呦。」

　　也不知道他是在開玩笑，還是真的這樣希望，我開始掙扎起來，良知不允許我作弊，但是我的心卻一直叫我妥協，為了保有那一點點在排擠中的喘息而妥協，拿起紅筆上下檢查了一遍……全對？

　　我又再看了第二次，果然是全對嘛，心情頓時輕鬆，原本哽在喉頭中緊張被嚥下，熟練的幫耐吉打了免費廣告，並在右下角寫下一百這個數字，把考卷交還給他。

　　「我只是開玩笑的，你也改太鬆了吧，有三個錯字你都沒抓出來。」他的眉頭皺了起來，語氣中混著一絲不悅。

　　「不會吧！我沒有放水啊。」我趕緊拿回考卷跟我的擺在一起對照，一看之下才發現，他錯的三個字剛好跟我錯在一樣的地方，我剛剛忘了對課本，用了自以為對的答案幫他批改，他立刻意會了整個狀況，這個巧合讓我們都噗嗤的笑了出來。

　　經過了這件事之後，我才開始敢說，我們是朋友。

　　不過每當他下課和一些同學有說有笑的聚在一起時，我還是沒有向前踏一步的勇氣，只能希冀這十分鐘能留下一點點給我，至少讓他不至於再次遠離我，對我無話可說。

　　「下次的分組活動，有沒有人沒有組的？」

　　又到了這種時刻，有多少的身價就此一目了然，我這沒人要的貨物，總要靠著老師用半強迫的方式，把我塞入某個不歡迎我的團體裡面，在心理我悄悄的希望他會來邀請我，但我曉得這機會不大，因為他們一群要好的人，不多不少，剛好是老師要求的上限人數，於是我如同往常一般無奈的舉起左手，等待，老師的發落。

　　「你有啊？」老師狐疑的看著手上的名單。

　　「啊？」我茫然的呆站在那裡。

　　「你跟我們一組啦！」他伸手把我拉回座位上。

　　「你連自己有沒有組都不知道嗎？」老師沒好氣的說，這句話立刻引得全班哄堂大笑，我不好意思的向老師敬一個禮，也趁著老師的注意力被全班拉走時悄悄的問他：「你們那一組不是滿了嗎？」

　　「我有問過老師可不可以再加一個人啦。」他說完就朝我列嘴一笑，還來不及回應，老師的聲音就壓過全班的喧鬧，宣佈要開始上課了。

　　「謝謝……」我再次對著課本，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。

　　因為同組的緣故，同學和我之間的誤會慢慢化開，我也學會了怎麼與人和諧的相處，從此之後，我的人際關係不再落入那麼冷堪的深淵，這全都是因為他當初給予的小小幫助。

　　原刊於　2006/08/04　聯合報繽紛版　　

　　  

　　附記

　　這篇文章被錄取後，一直沒有回音，我很擔心所以寫信去問一下，繽紛本方面回應會儘快處理，大概是要硬塞近版面吧，文章被修減改動了不少地方，早知道就不寄信了，因為以原本那樣的字數被錄取的話，搞不好可以上刊頭，而且文章被修過後，唸起來也不是很通順，怎知道就不寄信了。

　　ps.網誌內文章為原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