夢不落

最近真的忙到不行，又是一篇很久以前的殘稿：

　　「你的媽媽找回了她的翅膀，所以就回到天上去了。」這是爸爸從我小時候就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，我一直以為這是爸爸對於母親過世的委婉說法，爸爸常常邊撫摸著我的背，邊以寂寞的眼神望向天空，眼睛裡的空洞仿佛可以把天空的吸盡似的深邃。

　　我們的一族居住在森林裡，可以說是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，對於大陸上其他的種族我們多半保持著距離，由長老管理著村莊裏的大小事，精靈一族已經這樣生活了好幾百年。據說我的母親是來自別族的精靈，某日由父親突然帶回村裡的，因為個性好又賢慧，與父親的感情也有目共睹，因此沒有人在意她是從哪裡來的，很快的把她視為村莊的一份子，母親知曉許多森林外的故事，所以長老也非常喜歡她，連帶的也很喜歡我，小時候我是唯一一個敢爬到長老身上扯他頭髮的精靈。這些對母親的理解也都是長老轉述給我的，因為在我懂事以來，母親已經不在了。

　　父親悲痛不已，這麼多年來不管是鄰居還是親戚都沒有人勸他再娶，因為他們曉的父親的眼睛已經再也容不下另一個人了，我雖然還是爸爸住在一起，但實際上是長老在照顧我，他知道我不喜歡練習弓箭，就教導我母親生前愛用的細長飛鏢，我把長老當做親生爺爺一樣看待。隨著我的年齡增長，爸爸開始對我說起母親的種種，包括第一次在湖邊遇見她，悄悄的取走她的翅膀，一直到發生那件事以前，我從來沒有懷疑過，父親講的其實不是文辭比喻。

　　「我們還沒有到你家玩過耶。」學校得同學驚訝地對我說，好像在在訝異以前從來沒有想到這點，結束課程後同學們都會輪流到彼此的家庭遊玩，每次輪到我時，我都會帶他們到長老家。

　　「我爸爸怕吵啦。」這雖然是事實，不過不是主要原因。老實說，如果可以的話，我也不想回家。


　　「我回來了。」我步入家門，毫不驚訝的看見父親已經在等我，他迫不及待的把我拉到跟前，讓我背朝著他，掀開我的衣服，一吋一吋的用手探過。

　　「沒有長翅膀，太好了，沒有長翅膀。」父親如釋負重的說。

　　小時候時，只是輕撫我的背，再大一點則是不時翻開檢查，到最近只要我待在家，就不許我把背部遮蓋起來，精靈族為了節省，對於小孩沒有特別縫製童裝，所以通常只有寬大的袍子可穿，沒有上下衣之分，我在家就只能穿著纏腰布，我一點都不想讓同學知道這種家庭規矩。每每被這樣要求，我開始厭煩，開始拒絕，每拒絕我的父親就更加的偏執，終於有一天我忍無可忍，用天鵝羽毛和樹籐編了一個假翅膀背在身上。

　　看著他驚慌失措的跌坐在地，我感到一股報復性的快感。

　　「不行，不行。你翅膀硬了，想飛了，你會跟媽媽一樣離開我，不行，不行，這次我預備好了，我預備好了……」他猛力的扯著我往客廳前進，用手一扳偽裝成木雕的拉桿，我從來不知道我們家有個通往閣樓的隱藏樓梯，驚訝之於任由父親把我拉上樓去，閣樓是個半開放式的空間，由柱子排列的弧形在最外圍，我從外面看時都不知道裡頭還有這樣一個空間，在閣樓的中央，擺放著一個巨型鳥籠。我瞬間理解了父親的目的，開始奮力爭扎，但是一個不滿十二歲的孩子能有多大力氣呢，我被塞進牢籠裡，右腳被鎖上了一條紋雕精緻的銀鏈，我的假翅膀在拉扯中早已掉落，我哀求著父親放我出去，但是我隨即發現，在父親的眼中，我仍然長著翅膀，並且隨時會飛離這個家。

　　父親每天幫我送來食物，在牢籠外跟我說話，幫我置換梳洗的用的清水，諷刺的是，在把我關起來後，父親的外在行為彷彿終於可以安心似的越趨正常。在這期間，同學和長老都來家裡找過我，我可以聽到他們在下方向父親詢問的聲音。

　　「他生病了，需要靜養。」爸爸笑著感謝他們的關心。

　　每次有人來，我就找尋任何可以往外扔的東，西丟出去，甚至是自己的糞便，但是因為力氣太小，總是沒辦法到達樓房外面。至於我為什麼不開口求救，那是因為鎖著我的銀鍊，一種常見的魔法道具的放大版，精靈小孩大多喜歡養鳥，但是鳥叫聲常常讓家長很受不了，因此有人做出了可以抑止聲音的細練，只要拴在鳥爪上，鳥兒發出的聲音就沒辦法傳到籠子以外的地方了，我曾經也有一條這樣的鏈子，我還記得爸爸看到的時候表現出很大的興趣。

　　我被關起來的時間並沒有持續很久，某天爸爸走到了籠子外面，對我展示他的背部。

　　「寶貝我錯了，我不該把你關起來的。你看，我也長出翅膀了，我們可以一起去找媽媽了。」他空無一物的背膀興奮的發抖，打開鳥籠的門後就往下離去，移動時不停的跳躍，試著要離地飛起。

　　「……」雖然門開了，但腳鍊還鎖著，他聽不見我叫喚的聲音，我急忙的想跟上去，卻被鍊子拉著跌倒，不快點不行，爸爸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！在我著急的拉扯鍊子時，我周圍的光線快速的暗了下來又快速的回復光亮，好像有什麼東西飛快的由左而右經過我家的二樓，我轉身看向外面，影子主人已經消失無蹤了，隱隱約約的，我好像看到黑影的邊緣有羽毛的輪廓，在我分心的瞬間，腳鍊突然自動的解了開來。

　　我連滾帶爬的衝出家門，四處大叫搜尋著，終於我在村子裡最高的樹木上發現了爸爸，這棵神木十分的結實，村人們沿著主幹搭起階梯，在半高處與頂端附近都有架設觀景平台，爸爸站在較高處平台的護欄上，調整姿勢。

　　「快阻止他，誰快阻止他。」樹下已經聚集著不少精靈在議論紛紛，我邊吼著邊衝上階梯，我只來得及跑到一半，就看到爸爸垂直地從上往下墜落，我不固一切的狂奔，跳起時剛好抱住了他。

　　「寶貝，你也來一起飛嗎？」爸爸開始揮動雙手，讓我差點抓不住他，至於我什麼都沒想，只是閉上眼睛不停祈禱。




　　「寶貝，寶貝。」朦朧間聽見爸爸在叫著我，我勉強張開幾乎打不開的眼睛，我似乎是躺在大樹附近的草地上，四肢痠痛而虛弱。

　　「噓……都沒事了，好好休息。」爸爸輕柔的說，我也順從的閉上了眼睛，一方面是我真的太累了，另一方面則是因為，從爸爸背後延伸過來覆蓋在我身上的翅膀，好清好柔好溫暖……




　　我最後在長老家醒來，長老對於我身後那副突然出現的翅膀一點兒也沒有問，只是對我說以後他會好好照顧我。後來我聽他們說我在落下的途中長出了翅膀，雖然拼命的拍動，但只能稍微緩解一些墜落趨勢，爸爸他看到這個情形，用力的掙脫了我的手，重量減輕後我的翅膀或多或少起了一些作用，讓我所受的衝擊只是在地上滾了兩三圈，至於我的爸爸，已經依照精靈的習俗埋葬了。

　　但我曉得，爸爸只是跟媽媽一起先離開而已，只要我成功練習出如何飛翔，總有一天我們會在藍天的那端相會。